新开迷失传奇，身为官宦豪门公子的曹雪芹,迷失传奇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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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：迷失传奇尽在—mishicq.com 日期：2014/10/9 来源：www.mishicq.com 人气：
“中国文人，大有不骂我便不漂亮之概”，“无论怎么骂，是见中国倘无鲁迅，就有些不大热闹了”。——这话是鲁迅1928年说的。鲁迅生前如此，死后还是一仍旧贯。
当年倡导“革命文学”的创造社和太阳社，首先拿鲁迅开到祭旗，搞得文坛乌烟瘴气、沸反盈天；如今以“自由主义”为标榜的学士文人，“宽容”呀“宽容”呀调门高唱入云，可就是不“宽容”鲁迅，总看他不顺眼，装不进他们所崇拜的“主义”的套子里，必欲把他画成一个鬼脸才畅快。他们各捏着一把衡量论敌的标尺，前者是“无产阶级”，后者是“自由主义”，看他们的文字，你不由得会想到古希腊神话中的那张“普罗克鲁斯忒斯之床”，这标尺着实厉害！
不过，给文学贴阶级性标签的首创之功，大约是要记在创造社和太阳社的名下，自由主义的当代新学士怕是要膛乎其后，虽然鲁迅早已和老牌自由主义的现代评论派激战过了。
创造社和太阳社鼓吹“无产阶级革命文学”之时，拿臆想的无产阶级革命、先进性的尺子，来丈量鲁迅，怎么看都觉得这“老头子”别扭、不入流、不合标准、不先进、不革命。于是乎上纲上线、鼓噪不已，把这个“封建余孽”、“二重的反革命”、“不得志的Fascist（法西斯谛）”大张旗鼓地讨伐了一通，什么“醉眼陶然”啦、“满口黄牙”啦、“猩猩”啦，以至于连态度、气量、年龄也都成了鲁迅的“罪状”云。
批到最后，弄得中共领导人不得不出面干预，于是两社才又联合起鲁迅，竟能“化干戈为玉帛”。在沪上成立了“中国左翼作家联盟”。虽然，鲁迅拒绝担任“左联”的领导人，做什么“左联”的“委员长”或“主席”之类，但似乎还是被尊为了“左联’的“盟主”，被奉为“左联”的”旗帜”,一些左翼青年作家也真诚地希望他来做他们的“导师”。
然而，在“左联”成立大会上，被“推定”为三人主席团之一的鲁迅，却在演说中尖锐犀利地批评了“左联”的纲领，并明确地告诫道：倘不明白革命的实际情况，“左翼”也是容易变成“右翼”的。这番话，颇使“左联”一些自以为已经很“革命”的文学家不满，私下里抱怨鲁迅“说的还是这些话”。
“左联”成立后大约一个月，鲁迅又在给朋友的一封信中，难掩内心的失望，说他在“左联”成立的会场，“一览了荟萃于上海的革命作家，然而以我看来，皆茄花色，于是不佞势又不得不有作梯子之险，但还怕他们尚未必能爬梯子也”。
“左联”“盟主”鲁迅，竟是如此这般地看他的“盟员”的，也许，是一般人所想不到的吧。
虽被尊奉为“盟主”和“旗帜”，可见，鲁迅仍然是“以我为主”的。1935年7月，他在《文学》月刊第5卷第1号发表了一篇文章，提出了一个令人耳目一新的观点：20年来占据文坛的，主要是“破落户”、“暴发户”，以及“破落暴发户”子弟，并断言：“使中国的文学有起色的人，在这三户之外。”此文即后来收入《且介亭杂文二集》的《文坛三户》。
这篇别开生面的文章，，却开罪了“左联”的某些作家，使他们感到气恼。1935年7月16日，鲁迅在致萧军的信中，说此文“似乎很有些作家看了不高兴”。这“很有些作家”，就是“左联”的某些作家。你看，“老头子”又出来讲怪话了，又在发牢骚了，“左联”成立已有五年多，“普罗文学”的创作成绩是大大的了，你鲁迅何以视而不见呢？可见这“老头子”还是像以前那样，对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态度没有改变，思想意识并没有提高、没有进步。
当时，文坛流行的概念和口号是：“革命文学”，“无产文学”，“普罗文学”，“无产阶级文学”。“普罗列塔利亚文学”。“第四阶级文学”，“无产阶级革命文学”，而鲁迅却别出心裁地提出了“破落户”、“暴发户”，以及“破落暴发户”的文学概念，而且居然以为自己的作品不过是“破落户文学”而已，难怪会引起奉他为“盟主”的有些左翼作家的不满了。
其实，怀抱着“单元有英俊出于中国之心”的鲁迅，这样来概括文坛现状，本意绝不是要抹杀“左联”的存在，亦不能算辱没了“普罗文学”。他对文学的观察和考量，自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独异的思路和视届。在1935年8月24日的一封信里，他就很坦白地说：“我其实是‘破落户子弟’……因为我自己是这样的出身，明白底细，所以别的破落户子弟的装腔作势，和暴发户子弟子自鸣风雅，给我一剖析他们便弄得一败涂地，我好想一个‘战士’了。”
可以说，《文坛三户》是充满了独立思考和真知灼见、绽放着思想异彩的好文章，但有人却偏偏不理解、不喜欢，而且看了不舒服、不痛快，还以为鲁迅是在刻意标新立异，成心与他们作对哩。
1936年8月，在著名的《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》一文中，鲁迅更明白剀切地指出：“在左联结成的前后，有些所谓革命作家，其实是破落户的凋零子弟。他也有不平，有反抗，有战斗，而往往不过是将败落家族的妇姑勃谿，叔嫂斗法的手段，移到文坛上。”而在前面的那封信中，鲁迅说他自己“大约也还是一个破落户，不过思想较新，也时常想到别人和将来，因此也比较的不十分自私自利而已”。
“破落户子弟”，是一向“严于解剖自己”的鲁迅的一种很独特的自我定位。但是，“思想较新”， “时常想到别人和将来”，“比较的不十分自私自利”，就把他和文坛上其他装腔作势的“破落户子弟”区别开来了。
鲁迅对自我和当时文坛的这种观察视角，无疑是富有新意、别具只眼的，也是极为深刻的。他主张，研究某一时代的文学，至少要知道作者的环境、经历和著作，即孟子之所谓“知人论世”。在这方面，鲁迅实在是一个难以企及的高手，他往往能够穿透混沌纷乱斑驳芜杂的历史和文化现象，洞见其背后隐藏的本质，进而发露中国精神的奥秘。譬如，与《文坛三户》写于同一天的《从帮忙到扯淡》，以不到九百字的极短的篇幅，便一下子抓住并拎出了中国历史上“帮闲文学”的一条规律：“帮闲的盛世都是帮忙，到末代就只剩下了这扯淡。”
而由“破落户子弟”的角度，观察、解读二三十年代的文学，自然可以；用以考察、剖析整个文学史，也未必不是一个有力而且有效的切入点。其实，《文坛三户》便涉及了对全部中国古代文学的梳理和透视。
在谈到中国历史上的破落户子弟及其文学时，鲁迅说，“他先世也许爆发过，但现在是文雅盛于算盘，家景大不如意了，然而又因此看见世态的炎凉，于是真的有些抚今追昔，‘缠绵悱恻’起来。一叹天时不良，二叹地理可恶，三叹自己无能。”鲁迅例举了杜牧”十年一觉扬州梦“、白居易“襟上杭州旧酒痕”的诗句，谓其有一种“特别的神彩”，即“顾影自怜”；还说“破落户的颓唐，是掉下来的悲哀”。说得真是精彩、生动、有力，而又深刻，你不能不佩服他的过人的洞察力。
如果按照鲁迅的思路，把目光和视野放得更大一些，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小说《红楼梦》，又何尝不是“破落户文学”呢？
身为官宦豪门公子的曹雪芹，生于钟鸣鼎食之家，诗礼簪缨之族，忽遇变故，一切繁华皆成梦幻，由锦衣玉食、温柔富贵一变为茅掾蓬牖，绳床瓦灶，从鲜花着锦，烈火烹油”，落得个“举家食粥酒常赊”（敦诚《赠曹雪芹圃》）的凄惨境地，历经离合悲欢炎凉世态，回首前尘往事，真有“到头一梦，万境皆空”（《红楼梦》第一回）之慨，于是，“欲将以往所赖天恩祖德，锦衣绔纨之时，饫甘餍肥之日，背父兄教育之恩，负师友规谈之德，以致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，编述一集以告天下人”。（同上）经过“披阅十载，增删五次”，终于写出了“字字看来皆是血，十年辛苦不寻常”的《红楼梦》。
从一定意义上，说《红楼梦》是曹雪芹这个“破落户子弟”的“忏悔录”，亦无不可。然而，《红楼梦》又不同于一般的“破落户文学”，它没有前引用杜牧、白居易诗那样的“顾影自怜”，而是突破了传统的思想和手法，塑造了贾宝玉这个中国文学史上从未有过的“新人”，描写了一群天真烂漫、可爱可敬的青年女性的形象，所以他伟大。
明代文学家张岱，也是一个破落户子弟。他前半生亦为豪华公子，肥马轻裘，优游卒岁，“年至五十，国破家亡，避迹山居”，“布衣蔬菜，常至断炊”，（张岱《自为墓志铭》）“饥饿之余，好弄笔墨”，发愤著述，“因想余生平，繁华霏丽，过眼皆空，五十年来，总成一梦。……遥思往事，忆即书之，持向佛前，一一忏悔。……余今大梦将寤，犹事雕虫，又是一番梦呓。”（张岱《<陶庵梦忆>序》）他的《陶庵梦忆》、《西湖梦寻》在追怀往昔的繁华中，寄寓了深沉的故国之思，蕴涵着真挚痛切的沧桑之感和身世之悲，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，所以，成了独树一帜的晚明小品的奇葩。
同为“落破户子弟”，生活在二十世纪，“从别国窃得火来煮自己的肉”的鲁迅，毕竟不同。
1930年鲁迅50岁时，“左联”的友人给他开了个祝寿纪念会。史沫特莱在《中国战歌》里记下了鲁迅在会上的讲话。鲁迅说，他现在被人要求出来领导普罗文学运动，并且还有一些年轻的朋友，坚决请求他做一个普罗作家。他若真装做一个普罗作家的话，那将是非常幼稚可笑的事。他是根植在农村中、农民中，以及书生生活中的一个人。他也不相信中国的青年知识分子，没有经验过工人和农民们的生活、希望和痛苦，便能产生普罗文学。创作只能从经验中跃出来，并不是从理论中产生出来的。
早在1926年11月，鲁迅就于《写在<坟>后面》中写道：“在进化的链子上，一切都是中间物。”其实，也可以说“破落户子弟”，就是“中间物”，是历史文化的“中间物”。既是“中间物”，就有过渡，有承续，也有继往开来，也有别择，又有创造拓新。
用鲁迅自己的话说，像他这样的“思想较新”，“也比较的不十分自私自利”的“破落户子弟”出身的作家，其任务“新开迷失传奇是在有些警觉之后，喊出一种新声；又因为从旧垒中来，情形看得较为分明，反戈一击，易制强敌的死命”。仔细想来，在现代中国思想文化史上，恐怕在这一点上还没有谁能够与鲁迅并肩。
“学匪”，“刀笔吏”，“杂感家”，“思想界之权威”，“思想届先驱者”，“艺术家”，“战士”，“现代中国的圣人”，“主将”，“伟大的文学家、思想家、革命家”……生前和死后，人们封给鲁迅的头衔、名号和谥号不可谓不多矣，然而，他却曾自称是——
“破落户子弟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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